一棵苹果树的四季
文：吕润霞
在中国苹果之乡，静宁大地。
初春，当仍显料峭的风还没有拂去冬的寒肃，当那些枯黄的草木茬上还不曾透出一点绿意，大年刚过，果农们已经走进了他们万分珍爱的苹果园。
事实上，雪藏一冬的苹果树也已经在偷偷地酝酿着它的枝叶花事。在还尤显清冷的太阳升上树梢之前，果农们一大早开始着手料理他们的园子。先是为老果树刮粗翘皮、查腐烂病。果树粗翘皮常常隐藏着如山楂红蜘蛛、星毛虫、小卷叶虫、腐烂病等多种病害。冬剪之后，成龄果树要是冬季没有刮粗皮裂缝的，初春定要补刮，刮去粗翘皮不留缝隙。树下铺着塑料薄膜，将刮下的树皮、病虫体等全部收起来烧掉。刮皮之后一段时间果农们会检查主干、枝杈、剪锯口有无腐烂病，随发现随彻底刮除，木质部刮白为止，再涂抹药液，给创面消炎杀菌。春季果园修剪，经验丰富的果农知道哪些枝条可以保留，哪些应该果断剪掉。剪枝是为了防止过度茂盛的枝条耗费营养，也是保障果树的间距，让阳光更好地照射进来。修剪是体力活更是技术活，果农们会在田间互相帮忙，他们随时在果园里走动，彼此交流经验，那些技术熟稔的果农更是常被邀来请去义务指导。修剪过后是零碎的活计，一地的枝丫需要捡拾，清扫，运回家剁成垛，晒干，并用做柴火。果木烧火做饭，屋子里飘满树香。
“惊蛰一犁土，春分地气通”。顺应着植物生长和天气变化的古老节奏，接下来，果农们开始松土整地，施肥覆膜。上年秋冬没有施基肥的果园，解冻后随即施入。在树冠投影下开挖宽、深各五十厘米的“环状沟”或“井字沟”，施入多元复合肥、尿素等，耙平拍光。针对静宁县干旱少雨的气候特点，果农们会采取覆沙、覆膜、覆草等办法覆盖地面，特别是采取高垄黑膜覆盖保肥节水技术，增温保墒，促使树体健壮生长的作用更好。这一系列工作之后，家家果园里的面貌焕然一新。
清明时节，雨水变多，土壤和空气都变得潮润起来。从一些看似无动于衷的枝条上不经意突然冒出了无数饱满的蓓蕾来，魔术般地长成含羞的花芽，叶芽。那些花芽、叶芽，像刚落地的娃娃，生长迅速。果农们的工作节奏也跟着加快。这期间，平均每七到十天就要打一次农药，一般要打三次，历时月余。这个环节十分重要，如少打一次，就会招致虫害和腐烂病，直接关乎苹果产量。果农们通常会用杀虫和保护效果最好的药，绝不吝啬。
四月，漫山遍野的苹果树开花了，树树繁华，山河缤纷。苹果花素白中旋着红晕，清雅脱俗，不娇不媚，不事张扬。这时的葫芦河边，山山川川汹涌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粉白，满满当当。整个静宁大地宣示着一种非凡的盛大景观，百万亩苹果花开，铺排成一片浩瀚的苹果花海。
五一前后，苹果树授粉开始。苹果花期要是受低温霜冻的影响，如果授粉树再不足，会导致坐果率低，果形不正，优果率低等问题，严重影响苹果的产量、质量和经济效益。对此，果农们会积极采取人工授粉技术以弥补缺陷。人工点授是一项琐碎繁重的工作，用小粉棒一朵一朵地点中花心，直至整片果园几万朵，难以想象是一种怎样的劳动。可在家家浓密的果园中，常常不见人影，倒时时听得阵阵低语浅笑，所谓的苦乐百姓啊！
疏花蔬果同样很累人。苹果坐果过多时，不仅果小质劣，且过度消耗营养，影响成花，会使第二年的产量降低，出现大小年现象。疏花最好是在花序分离期。根据品种特性、花量大小、树势强弱等，间隔一定距离留一花序，一般大型果远些，树势强旺的可近些，衰弱的可远些。针对冻害频发的问题，果农们往往会多留些花朵，以备后患。疏果在花后十到二十天，幼果子房膨大期，疏去过密果和过弱果，进行定果。定果方法很多，一是简便易行的等距离留果法，即根据果型、品种、树势等，每隔一定距离留一到两个果。树势旺的近些，树势弱的远些，果台副梢壮的留双果，弱的留单果。疏果时先去畸形果，病虫果和小果，再去弱边果，尽量保留中心果。
六月初，苹果已有山楂大小。果农们开始给果子套袋。袋子的外层是牛皮纸，内层是红色油纺纸。套袋是为了保护果实，让这些成长期的果子免受风雨、烈日、冰雹和病虫的侵害。与那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果实相比，套袋果的表皮更光滑，着色均匀，卖相更好。对于果农来说，辛苦是辛苦，可苹果的产量和效益更有保障。同样大小的苹果，套袋果的收购价格比没套袋的果子高出不少。当然，这也是以增加劳作成本为代价的。每个果袋的成本与人工费之外，工作量和辛苦程度自然不言而喻。别忘了，之后果农们还要为果子取袋上色。套袋的另一好处就是减少用药，果实与农药直接接触的次数大大减少了。绿色无公害，是市场的选择，也是果农的选择。那些果子，一个一个，被专用袋包裹着，在里面用力发育。接近收获的季节，揭开一层层秘密，里面就会呼啦啦蹦出惊喜。
套袋之后，还要进行第二次剪枝。把那些突兀的冒枝剪掉，让阳光透进，为果实长大后的上色做准备，也为将来采摘时留下站立空间。此时已入七月，这些劳作基本在烈日下进行。睿智的梭罗曾经说过，“的确，我从未在太阳升起的过程中出过什么力，可是，不容置疑的是，太阳升起时你正好在场，这才是最重要的。”站在果农们密不透风的苹果园里，更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苹果树和果农们一直都在场，有盛夏七月的烈日作证！
青涩的果子是馋虫们的极大诱惑，套袋之后果子有了安全，叶片却被重点盯防，为了预防虫害和病菌，果农们每隔半个月到二十天就得喷一次农药。这个季节，每次打药就像一次战斗。全家人集体出动，大人们全身防护在果树间喷洒，小孩常常被叫来看着药缸，一旦快到底要赶紧喊大人来换药。那是一项无聊的工作，没完没了的知了的叫声，嘣嘣巨响的发动机声，父母们偶尔的争吵声，混合着空气里农药刺鼻的气味，是每个农家小孩都会有的关于夏天的记忆。多数时候，果农们经常会起个大早，给果园锄草，那是一天中最宝贵的劳动时间。早晨七八点钟，放了暑假的孩子还在赖床，大人们已经结束了一朝的劳动扛着锄头回来了。带着劳动的满足感，一家人才开始安心吃早餐。就这样，日日只争朝夕中，夏天过去了。
天气渐渐凉爽，果实已经基本成型。收获在即，果农们又进入了忙碌的工作状态。九月下旬，摘袋开始。入秋以后昼夜温差变化大，阳光充足，空气干燥，是苹果糖分积累和着色的最佳时间。从摘袋到摘果中间要一个月。果实褪下外层结实的牛皮纸保护衣，剩下一层薄薄的红油纸袋，此时的果园因为有了红袋子的点缀，色彩变得丰富跳跃起来。经过十天左右的时间，果子们已经开始适应外面的环境和温度，此时需要摘第二层纸袋。摘袋再一次考验着果农的耐心和细心，他们把一个个从幼果就小心翼翼套上的果袋，又一个一个细心地取掉，露出白如水晶的裸果，没有一点尘垢、斑点，绚净粉嫩，好像肤色白净的少女，羞涩地接受明亮而火热的阳光的聚焦。阳光的照耀下，果实的颜色每天都在变化。那些最先被摘袋的已经开始泛红，果农们像对待宝宝一样给快成熟的苹果小心地转圈，使果实能够上色更均匀。还有些果农在地上铺上反光膜，来最大程度地利用光照，帮助苹果上色。这些沐浴着阳光的果子一天一个样，如姑娘弹了胭脂的面庞，红润中透着光泽。过去的苹果只是向阳的一面发红，如农村姑娘的“红二团”，而现在，果农在地上铺了反光膜，光线能够均匀地覆盖整个果面，那圆熟的苹果，条红的，片红的，就像羞赧的新娘，俊俏的脸上或粉嘟嘟的，或红彤彤的。圆圆的苹果貌似个个相似，实则个性十足，像是极富才情的画家一个一个渲染出来的，姿态各异。每个果子的弧线柔和优美，光滑得没有一点棱角、褶皱，饱满而富有生气。
只是这时的苹果还没什么甜味。相对于上色，苹果的糖分积累需要更长的时间，临近十一月份，天气变冷，昼夜温差进一步变大，苹果也会更甜。果子成熟的时候，苹果枝被压弯了下去。站在树下，感觉一嘟噜一嘟噜的苹果沉得可怕，让人担心。它的细密质感在你的视线里密布，犹如彩色金属。看起来并不坚韧的细长枝条，左一列右一列密密匝匝长着几十颗苹果，让人害怕枝条随时会折断了，或是那些苹果忍受不了，失声跳了下来。与山里野生的果树相比，它们究竟应该生长多少苹果才算够数？究竟应该收获多少才不至于辜负果农的心意？野果树只是随意地长着，似乎长了几颗果实就是几颗，似乎果实也只是它的副产品，而它的茁壮、野性，杂乱的枝条和繁茂的枝叶才是最为重要的，似乎从它的枝叶间穿过的风才是最为重要的，享受阳光才是最为重要的。而不厌其烦地看着这些常年被果农侍弄着的苹果树忘我地拼命地繁衍，真叫人感动不已。
终于到了收获季节。采摘是苹果栽培很重要的一个环节，为防止碰压伤、刺伤果及落地果过多，树叶、果枝及大枝损伤过重等，必须按照科学的方法采摘。采摘前要做好充分准备，首先要准备好采果用的工具，如果篮、果筐、果梯、运输车辆等。果筐、果篮中要垫上麻袋片、蒲包或塑料泡沫等软料。果梯要牢固，高度要能够到树顶部的果实。因为苹果的皮很薄，稍不注意就会划伤、碰伤，摘果子的人必须把指甲剪短，戴上洁净的棉线手套。由于果实已经成熟，果柄与果枝很易脱离，很容易碰落、摔坏，采摘时要用手轻轻握住果实，食指按住果柄，然后向上掀，使果柄与果枝从离层部位断开，轻轻取下果实，轻轻放进果篮。当果柄不断时，不要硬拉，以免将果枝特别是果台副梢随果实采下，要尽量少碰落树叶。果农们总结出的摘果要领是：“握果好像拿鸡蛋，食指压柄往上掀，右手采果左手接，轻轻放入采果篮”。当一个果台上有双果或多果时，采摘时要用双手，一手托住一手摘，或选最易摘的一个先采下，再逐一摘下其它果实，否则会采一落一，或全部落地。采果时还要从下到上，从外向里，最高处的，就要用到梯子，防止晃落或打落。
苹果采摘下来，口感相对更好的静宁南部乡镇的果子抢手，果农们绝大多数直接把苹果规整地堆放在果园里，现场紧张地分拣、套发泡网、装箱。果子很快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剔除碰伤、污点苹果、伤痕苹果，然后挑选大小，分类戴保护膜入箱。分等级的主要依据是果实的大小，苹果依据最大直径分为70，75,80,特大等，85以上可以达到出口标准。有果商提前预定或当场看上的苹果，很快就在地头卖掉了。暂时买不掉的，盖上牛皮纸、干草甚至棉被等保温，等待价格合适时卖出。静宁中部的果农，会把果子临时装到塑料筐里，用压车或三轮，先转运到自家院子或土窖里，等全部果子摘完再分类装箱。残次品装在塑料袋里，存放在自家果窖里，随时卖出。装箱的就近入气调库储藏，将苹果箱直接入库冷存，或者把小箱的苹果取出来，转放在用塑料包裹的铝制大框里，洒水封闭，入气调库，制冷储藏。静宁的苹果从入库一直可以保存到来年的此时。苹果的收购价格，每年甚至每个月的变动都很大，而等待卖果的果农们比炒股的人，买楼的人心情可能更焦虑。卖果的事情一直会持续到第二年，不论价格高低，啥时苹果卖完，果农们才算是了却了一桩大事。
三九寒冬,正是农村人“老婆娃娃热炕头”的暖意日子,而果农们仍逗留在果园，踏着生涩的积雪,着手果树的越冬管理和冬剪。刚种上一两年的幼树，在封冻前要及时埋土防寒，在树干旁先做一土埂，将幼树轻弯后放在土埂上，用二三十厘米的土层将其覆盖，直到来年春分前后再放苗。对于主干较粗不宜埋土越冬的幼树，配制涂白剂将主干涂白，防止初春抽条和动物啃咬。冬剪亦分为幼树和盛果期树两类修剪。幼树按照“一年定干保苗，二年重剪促条，三年拉枝严管，四年成形见果，五年保证丰产”的幼树早果、早丰栽培技术操作，修剪时多留少疏枝，增加枝叶量。盛果期的树，修剪以疏、拉为主，轻剪缓放，适当回缩，改善园内通风透光条件，以利于提高果实品质。《管子权修》中云：“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果农们对于果树的修剪管理，犹如善待和教育自己的子女，尽心关照，为的是成材成人。
春夏秋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果园里每天都在发生变化。有时速度快得让人吃惊，有时缓慢得难以察觉。每一个轮回，园子里每一棵苹果树便会增加一个年轮。果农们给苹果树除草卧肥，修剪打药，想方设法协助他们所种植的这一种果木生长，让这片黄色的土壤用花与果实来表达四季的思想，而不是狗尾草和稀薄的庄稼来表达。让大地说出苹果，而不是青草蔓生，庄稼歉收。
静宁苹果从当年园子地头堆砌的果山，以及来年从冷库的包装箱里，一直走向国内和世界各处。转眼一个轮回，秋天到来，新的苹果又开始收获。所以，静宁的苹果总是新鲜明丽地走在一年四季。
由于果农们没有牛马、更多的雇工帮助，暂时也未获得过多改良的器械的助力，所以他们的工作一丝不苟殚精竭虑，因此上，果农跟他的果树们，是何等的亲密啊。
果农们所种植的那些苹果树，一边在大自然的原始状态中生长，一边与一年四季抚弄着它们的果农心有灵犀。果农们则一边在园子里劳作，一边尽情地给他的果树们唱着四季的牧歌。
作者简介
吕润霞女，年生，现供职于静宁县文化馆，副研究馆员。甘肃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语文报》《甘肃日报》《飞天》《朔方》《延河》《椰城》《金城》《伊犁河》等报刊，文章入选《新时期甘肃文学作品选》《散文选刊》《中国年度精短散文》《年中国随笔精选》等，出版散文集《心如流水》，入选农家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