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周易·系辞》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刘勰《文心雕龙·通变》说,“变则其久,通则不乏;望今制奇,参古定法,”强调继承发展革新创造。在艺术的范畴里,求新求变的心理亘古未易。张宝良在生活的动荡之间,凭着一颗赤子之心,数十年如一日,执著于发展民间艺术的探求中。
中国民间剪纸学会会长美术家仉凤皋曾于年在《中国剪纸报》上发表题为《大胆探索刻意求新》的评论文章,其中写道,“张宝良的《风光》,用火烙、撕扯和剪贴,展现出特殊效果的山光水色,纯朴而自然,对民间剪纸的剪、刻、撕技法又有新的发展。”年12月19日,《辽宁日报》发表了专题文章《叶画张宝良》,结尾写道,“精益求精的他依然在思考,在创新”,这应该是张宝良在工艺美术道路上不断求新求变的最真实写照。
记者|郎晓梅
受访者|张宝良
编写及摄影|郎晓梅
手捧金叶子的孩子
——丹东非物质文化遗产叶雕画技艺传承人丹东工艺美术泰斗张宝良大师访谈录(二)
张宝良,一个在生活的浪波中不改初心的赤子,一个锐意创新技艺的民间高手。
张宝良与妻子刘桂珍
问答
Q2
郎:我看了一下您的获奖作品,好像在七十年代是个断档啊。文化大革命对您的树叶画有影响吗?
张:肯定有影响。那时候一切工作都得随着*治需要走。为了宣传*治,来得快能及时,那一时期搞了一些剪纸。(拿出一本厚厚的作品粘贴册子翻开)这幅剪纸《工农诗话》是在“辽宁省工人画展览”中的获奖作品,一等奖。
郎:嗯,这是75年的获奖作品。
张:因为内容符合当时的*治要求,在丹报、省群众文艺里以及工人画选集里都给发表过。这幅剪纸作品《春色满园》也是歌颂工农兵的,这还有表现样板戏的。这两幅是在批判邓小平时期回击右倾翻案风的内容的剪纸“同武装”、“共战斗”。这些都是历史了,你们现在都没有这个印象了。这幅剪纸“未来”就是参加市群众画展的作品,这是一个女青年手拿现代通话器在对外播报我们奔向四个现代化的画面,背景高楼大厦、立交桥、火箭还有飞船。再看这几幅都是八十年代初期那几年里,每年节日我都为丹报搞几幅欢庆节日内容的剪纸作品来烘托节日气氛。下边这个是绢人浮雕画《延边歌舞献忠情》发表在《辽宁日报》上,这是73年代表丹东工艺美术厂选送到省工艺美展的获奖作品。这也是我当时的一个新的尝试。因为我们厂生产绢花产品,我利用绢纱的边角余料镶贴成两个鲜族舞蹈人物。这幅《马克思》头像和这四幅《四季风光》入选八六年全国二十五省市“剪纸作品联展”,获优秀作品奖。这些作品分别用火烧、手撕等自然手段创作的,被专家们所认可。
郎:我听说您还是站前毛主席塑像建设工作小组的一员,这个小组也就十来个人就有您,您对雕塑也有研究?
张:咱根本谈不上有研究,还是爱好喜欢做。不瞒你说,我还学过玉器雕刻,也做过一段时间石刻设计,自己也塑过毛主席像,在市里展览过。可能是市宣传部门根据我这个情况,把我调到市里参加毛主席塑像敬建的。咱丹东站前的主席像是复制沈阳的那尊像,是鲁美师生集体创作的。丹东建像最初组成16个人的工作小组,都是各个单位调上来的专业人员,当时我仅仅只能负责复制塑像造型方面的工作。其他人员好多方面,有搞设计的、搞基建的、园林的、化工的、电器的等等以及*代表和市里有关部门的一些领导。在建像前为了向全市市民宣传先搞了一个展览,看这张照片我正在为展览雕塑这尊毛主席像。
郎:我看到您曾获得过那么多荣誉,包括贝雕画、绢画、剪纸作品、羽毛画、国画、羽毛工艺品以及树叶画等等都在辽宁省和国家级的展览大赛上获得过大奖。在这些展览参赛的过程中有什么难忘的事儿没有?
张:说到参展参赛,我得感谢一个人,就是丹东市民间工艺美术协会陈传信会长。他知道我以后在各方面都给我很大支持,每次展会他都给我创造条件,组织我去参加。
还有一件特别遗憾的事。咱研究这叶画在社会上是一个新事物,搞到一定程度,希望拿到外面去证实一下。前期曾几次参加过全国性的展览,送去的都是单片叶画的形式。我认为算不上什么作品,然而不同程度的都获了奖。说明这东西在外面是稀有的新奇的。听说年“中国国际旅游商品博览会”还要征集展品,我很有信心,我决定把一直没有对外露面的新东西拿去参展。我用了不少心血,下了很多功夫,设计了一副一米多高的《古典仕女图》送到旅游局,局长看后很高兴,并且单独嘱咐下面这幅作品一定要送展。因为这是代表市旅游局所送的展品,我未能亲自去。为了安全起见,我用包装电冰箱的箱板做的外壳,为防万一,又隔离了10公分厚的夹层板,包得结结实实。没想到拿到展会上,据说布展时,给打个稀碎,面目全非。这次展会我们的新技术不仅没有得到验证,反而我们的新技术信息提前被泄露出去了,非常遗憾。这幅画至今也没有恢复起来。
郎:实在太可惜了,都是心血呀。我听着都直心疼。这些都是令人痛心的记忆。您羽毛画做的很多啊。您还曾经在全国的的羽毛工艺品行业评比中获得过单项第一名,为什么那么喜欢羽毛画?
张:羽毛这个材料太好了,鸟的种类那么多,色彩特别艳丽丰富,很有表现力,古代皇帝、娘娘们的头饰都装饰着孔雀翠鸟等珍贵羽毛。我太喜欢用它来作画了。您看这张照片,是我设计的大幅画《三打白骨精》就是用羽毛做的,孙悟空的虎皮裙是用锦鸡脖子上的金*色毛做的,白骨精的斗篷是用孔雀背上的蓝毛做的,猪八戒的黑袍是用公鸡尾翎做的,沙和尚的衣服是用珍珠鸡毛做的,这幅画我自己感到比较成功。送到省里,也已经批准入选到78年全国工艺美展了,可是中途玻璃被打碎了,没能参展,退回来后一直放在厂样品室里,没有更多的人见到。还有一件我用羽毛做的《八仙过海图》,时间比较早,70年代末,没能留下照片,后来一直展在市文化宫隔壁的美术产品门市部里。当时有不少人见到过,丹东广播电台为此来采访过我,做了个专题节目,并叫我介绍当时做的想法和过程。这张持烟沉思的《鲁迅》也是羽毛做的,就是您说的那件84年在全国羽毛工艺品评比中获奖的作品,平贴人物单项第一名。这幅画大部分都是用海鸥毛表现的。我想这幅画之所以得到好评的原因是,用羽毛做人像也是羽毛画史上第一次,也是一个新尝试。下面这幅《钟馗》也是那次参赛的作品,获浮雕人物第二名。羽毛这东西太好了,太珍贵了,尤其现在需要我们保护鸟类,再不能任意糟蹋了。以后决不能再用了。
郎:这也是您最终选用柞树叶子的原因吗?
张:的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们丹东是柞树之乡,随处都有柞树叶子,材料简便易得。更重要的是,柞树代表我们的地区特点,丹东是一个旅游城市,用柞树叶子制作旅游产品,就会有地域特色。再有,节能环保啊,我这也是变废为宝;还有柞树叶有独特的艺术效果,它新颖独特,做好了可以达到玲珑剔透,有艺术价值,为画类品种填补空白。
郎:我看到《鸭绿江晚报》年10月30号有篇文章题目是《他和树叶有个约会》,里边写道,您为了把树叶处理成小猫的绒毛,试验了好多化学药品,摸索了几个月才成功。是这样的吧?
张:这件事是前人没做过的,所以没有可以借鉴的经验,只能自己不断摸索,就得反复试验,不断改进。我从八十年代就开始到现在琢磨了二三十年了。我们得向先辈学习,继承传统,学习他们的经验,但是还要在前人的基础上不断创新,才能跟上社会的脚步,我们的民族文化才能更好地发展。
王国维曾经说道,“天才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赤子,能感也,能思也,能教也,其爱知识也,较成人为深,而其受知识,亦视成人为易,故自某方面观之,凡赤子皆天才也。又凡天才,自某点观之,皆赤子也。”张宝良是带着玩儿心童心在做,他剪纸,制作贝雕画、羽毛画,搞玉雕、漫塑,扎彩灯,参加国画大赛,其乐陶陶,而所做皆成绩卓著斐然。他是一个工艺美术通才,惟其如此,他的树叶画融通了诸多艺术品格,而难以被模仿,难以被超越。然而他谦恭低调,自视不高。他跟这个沽名钓誉的浮躁现实相映衬,鲜明而饶有意味。他是丹东工艺美术界的泰斗,又是一个手捧着沉甸甸的金叶子却仍然在艺术的殿堂里诚惶诚恐的孩子。
郎:我听业内的人说您是丹东工艺美术界的泰斗。
张:谁这么说的?我没觉得,太过奖了。我就是比较钻。实际很笨,不是聪明人。但是钻。钻这一点我承认,因为爱好。这东西不挣钱,费挺大工夫,挺累人地,别人不去做。我就是凭自己的爱好。简单一句话,我觉着就是童心,孩子一样。要不是因为生活,就是一直长不大的孩子。孩子自己愿意做什么东西就做了,比如说玩个泥巴,比较自由。但是也得随着社会的发展,随着单位的需要去做,你总得生活,生活是基础。但是总没离开自己的爱好,用手做工艺,去表现自己心里所想的东西。没跑出范围,东一头西一头,也雕塑,也剪纸,也画画,用这个材料做点东西,用那个材料做点东西,什么都做,但是兴趣在工艺上,实际是玩儿呗。
郎:其实这是一种很高雅的艺术。
张:嗯也算是艺术,不是什么高的艺术,高雅的艺术那是艺术家做的。
郎:您不觉得您就是艺术家吗?
张:咱不是艺术家,咱就是匠人,小匠人。
郎:齐白石原来也就是个木匠,卖画为生,后来被称为世界文化名人;侯宝林就是说相声的,被称为表演艺术家。在自己的文化艺术事业范畴里做出突出成就贡献的,就是艺术家。我也不是第一个称呼您艺术家的人,各种报纸上不是早就称您“民间艺术家”了嘛。
张:艺术家那得有文化。我文化程度不高,是有幸进入工厂做了自己喜欢的工作。什么都做,雕塑啊、剪纸啊,还扎过彩灯。(拿着他的作品粘贴册子)这个是木雕的花生,里边儿用树脂做的小娃娃,准备参加工艺美术展览,结果来外商参观,就给买走了。这是给人做的佛像。这个是漫画,《工人日报》转载的,这个是泥塑,漫塑,什么都舞弄,样样通样样松。没有成就就在这儿了。
郎:但其实我觉着您的成就也在这儿,您看您的国画曾经获得六市联展一等奖,所以您的树叶画就能够融合国画的特点。您的剪纸曾经入选全国剪纸联展优秀作品奖,获得过辽宁职工画展一等奖,树叶画与剪纸有太多相通的表现手法。您还擅长雕塑,所以您的树叶画才可以是立体画。如果没有能力从别处获得更丰富的营养,树叶画要有您这样的成就是不能想象的。您说过,您的树叶画吸取了姊妹艺术的特点。您是融通了这些民间艺术的人,这也是您的树叶画难以被抄袭难以被超越的原因。
张:你这么理解也对。但咱的确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成绩。郎老师千万别当回事儿,咱们就是随便聊聊,你真要写我我都不好意思呢。
郎:您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现在的人参加个书法展就可以称书法家,参加个画展就叫画家,写过一本烂小说就可以叫作家,成个“家”很容易。您手里捧着金叶子,在艺术的殿堂里,还这么惶恐不安得像个孩子。
张:咱做得不够,咱就是爱好,爱好就想把它做好。再一个,做好了就有成就感。每个人都是这样,做好了被认可,就达到这个目的。做的过程中投入进去,就忘了别的。做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觉得吃苦不觉得累。现在年龄大了,体力有点不行了。做出的东西经常不满意,老是不满意。
郎:不满意是因为您精益求精,所以您就更累更辛苦,所以也就没那么高产。
张:还是能力,产量高是人有能力。要做到最好,怎么叫最好呢?你的水平没达到,眼高手低,所以不满意。我想的东西怎么就上不去呢?就上不去那个台阶了。人人都有要求的和能力的差别,不管做哪件事儿。
郎:您其实是做给自己的,不是做给别人的。真正的纯粹的艺术人的心态,总是有留下遗憾的地方。您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张:还得把树叶画做得更好一些,再多做一些。再有就是,我有责任把我从祖辈那儿学到的和我自己反复试验得到的树叶画制作经验,还有我领悟到的一些创作的体会传授给我的儿子孙子,锦江从小爱好书画、剪纸和动漫,现在也从事美术创作,有条件把我的的这些东西接下来。我的孙子张旭学的就是产品设计专业,爱好美术,基础都很好。他们学习我的这门技艺非常有条件,接下来我需要加强培养,抓紧传授给他们。
郎:锦江跟我是好朋友,他的钻劲儿、用心劲儿还有悟性还有童心未泯的感觉跟您一脉相承,我相信一定能接过您的树叶画秘籍并且发扬光大。我希望能早日看到您的叶雕画展览。
张:谢谢。
张宝良与儿子张锦江在捡选分析柞树叶
(郎晓梅访谈整理于年2月,为《走近丹东》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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