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的世界语译本
李树德
巴金的《寒夜》于年3月由晨光出版公司首次出版。今年是《寒夜》出版七十周年。《寒夜》出版七十年来，被翻译成多种文字，介绍到世界各国，出版过英、法、日、韩、西班牙、挪威、世界语等文字的版本。其中《寒夜》的世界语译本是在我国出版的，也是由我国世界语学者翻译的。
世界语的《寒夜》（FROSTANOKTA），李士俊译（书名页上署的是他的世界语名LA?LUM），中国世界语出版社年第一版第一次印刷。书是精装本，25开，外面有护封（外包封），护封是灰白色的，右边部分画着一盏旧式的路灯，灯发出*色的光，一个穿着深色长衫，围着白围巾的男人，在街上行走，渐行渐远的样子。这个封面由我国工艺美术大师柳成荫先生（—）设计。而且柳成荫先生还为小说设计了六幅别具一格的黑白插图，分别插在第7、12、16、21、23、29节中。全书共页，包括四部分：作者简介（IomprilaA?toro）、寒夜（FrostaNokto）、后记（Postparolo）和专用名词世界语发音表（ListodeproprajnomojkunEsperantapoononco）；这个表包括书中出现的人名（姓氏）、地名39个，前面是汉语拼音，括号里是世界语读音。目录后面有一幅地图，画的是我国中部和南部的部分省份，图上一般省份只有省名，没有标注出任何城市；但有几个省份例外，江苏省标注了南京和嘉定，四川省标注成都和重庆，贵州省标注了贵阳、都匀、独山，湖南省标注了长沙和衡阳，广西标注了全州、桂林、金城江、宜山、柳州等等。显而易见，这些都是小说中提到的地名。
《寒夜》世界语译本书影
世界语（Esperanto）是一种人造语言，由波兰籍犹太人柴门霍夫博士，在印欧语系基础上，于年创立，旨在消除国际交往中的语言障碍，使全世界各个种族、肤色的人民，能像同一个大家庭里兄弟姐妹一样和睦相处。目前世界语已经成为国际上使用最为广泛的国际辅助语，全球多个国家和地区都有世界语组织和世界语者。
二十世纪初，世界语由留学日本和西欧的中国学生引入中国，后来世界语平等、进步的理念，同我国的“五四”文化运动的精神相结合，很快一批进步的知识分子开始学习并推广世界语，如蔡元培、鲁迅、周作人、胡愈之、恽代英等人。
巴金是我国最著名的世界语者之一，他从年在成都时就开始学习世界语，几乎一生没有间断过世界语的活动，与我国和国际上的世界语者有着广泛的联系。早年他还从世界语翻译过不少的外国作品，例如匈牙利的尤利·巴基的《秋天里的春天》、日本秋田雨雀的《骷髅的跳舞》、意大利亚米契斯的《过客之花》、俄罗斯阿·托尔斯泰的《丹东之死》等等。所以，当中国世界语出版社计划把《寒夜》翻译成世界语，向巴金征求意见时，巴老不但完全同意，而且给予热情的支持。
年，《寒夜》出版四十周年，中国世界语出版社决定，请李士俊把巴金的《寒夜》翻译成世界语。作为对这一标志着巴金创作又一里程碑式的作品的纪念。
当时担任《寒夜》世界语版责任编辑的是中国报道杂志社、中国世界语出版社的编辑赵慕英，她给巴老写信征求意见，并发去“作者简介”请巴老过目，同时请巴老寄一张照片，将来用在书上。很快，年2月28日，巴老就给赵慕英发来回信，同意把《寒夜》翻译成世界语，巴老的信如下：
慕英同志：
信悉。我同意你社请士俊同志翻译《寒夜》并将旧作《关于〈寒夜〉》，作为该书附录出版。附来“作者简介”也拜读了，没有什么意见。我写字费力，不多写了。简介奉还，照片以后补寄。
祝
好！
巴金
二月二十八日
巴金年12月30日曾为《寒夜》挪威文译本写了一个序。赵慕英作为责编，当然非常希望巴老能再为世界语译本写一个序。所以紧接着，她又给巴老写去一信，请巴老为《寒夜》的世界语译本再写一个新序。（年）3月15日巴老又给赵慕英写来回信，并寄来照片。全信如下：
慕英同志：
第二信拜读。为《寒夜》写新序，我看不必了，我生病，没有精力动笔，请原谅。
寄上近照一张，用后请寄还。你们如需要别的照片，不妨找现代文学馆帮忙。
祝
好！
巴金三月十五日
巴老寄来的照片，印在书的“作者简介”前面一页。
中国世界语出版社请李士俊翻译巴金的《寒夜》是最佳的选择。世界语界的人士没有不知道李士俊的。李士俊是中国报道社原副总编辑、国际世界语学院院士、著名世界语翻译家。有人说李士俊是中国世界语的一个强烈的符号，如果了解情况，就会理解这个说法一点也不过分。
《寒夜》世界语译本中的巴金像
李士俊（—）出生在河北省安国县滹沱河畔沙头村。年他还是个孩子，就听说北京的学生在“五四运动”期间，用世界语通信，躲避反动派的迫害。抗日战争爆发后，他随学校流亡到四川国立六中，在国文老师李广田自编的课本上，他读到了翻译成汉语的日本著名世界语者绿川英子用世界语写的诗《失去了的两个苹果》。世界语这种神奇又神秘的新事物，又一次抓住他少年的心。年的某天，他在罗江县街头一个小书摊上买到一本《世界语一月通》，开始自学世界语。从年开始，他参加了世界语运动。特别是从年起，他参加了世界语新闻记者协会，参与出版世界语刊物Urnalisto（《新闻记者》），并给多瑙河地区的世界语刊物InternaciaKulturo(《国际文化》)投稿，报道我国的解放战争。
李士俊用世界语翻译过大量作品。在翻译《寒夜》之前，他就用世界语把一大批我国古典文学和现代文学作品，介绍到国外，其中包括叙事诗《阿诗玛》（年）、李季的叙事诗《王贵与李香香》（年）、郭沫若的历史剧《屈原》（年）等，更为重要的是，他在年把巴金的中篇小说《春天里的秋天》翻译成世界语。此后他又把茅盾的《子夜》，我国古典名著《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翻译成世界语出版。因为李士俊对世界语和中外文化交流所做出的特殊贡献，年被认定为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年，他又荣获中国翻译家协会颁发的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
李士俊认为：文学翻译是一项庄严、神圣的事业，是一种难度很大的艺术性的劳动。翻译是一种艺术再创造的过程，要有感情灌注，译者要把自己全部心血、精力、修养、才思都倾注到作品的翻译中，才有可能成就一件艺术杰作。他在翻译巴金的这部《寒夜》时，就是遵照这一理念工作的。
《寒夜》世界语译本插图
《寒夜》的主人公汪文宣患有严重的肺结核病。书中有这样的描写：
泪水使他的眼睛模糊了，他肺痛，喉痛，现在眼睛又痛。
“她也太辛苦了。”他痛苦地想。他把头一动。忽然一阵剧痛袭来，喉咙和肺一齐痛，痛得他忍耐不住。
李士俊翻译到这里时，对“肺痛”的说法有着不同的见解。他认为肺结核不会导致肺痛，他自己就有这方面的经历。解放前，李士俊曾从北方流亡到四川，因为颠沛流离、生活困苦而患上了肺结核病，这个病折磨了他五六年，但他始终没有感到过肺痛。根据现代医学理论，肺脏是由植物神经支配的，它并无痛觉，只有病变反射到胸膜，会出现胸痛。于是，他给巴老写信探讨此事，并提出自己的看法。巴金认为李士俊提的正确，肯定了他的意见。巴金年2月15日给李士俊写去回信，建议他把“肺痛”改译为“胸痛“”。巴老的信不长，抄录如下：
士俊同志：
来信收到。对您提出的两个问题简单地回答如下：
（一）炒米糖开水的“炒米糖”就是“米花糖”。我可以单买开水，也可以买来米花糖泡开水。
（二）您可以把“肺痛”改译为“胸痛”。
我身体不好，写字困难，不写了，请原谅。您把《寒夜》译成世界语，我非常感谢。此致
敬礼！
巴金二月十五日
从这件小事，可以看到我国文学巨擘巴金先生为人的谦虚，以及两位前辈一丝不苟的精神，这也是我国翻译史上的一段佳话。
END
注：本文选自《点滴》年第五期
巴金故居｜